第二七零章 “帝”(一) (第2/2页)
而且,到时候,甚至还得说崩的好、崩的妙,一波总危机直接干死大顺王朝。
是以,贵金属不足导致的金融危机,这种大顺选用那种思路继续改革的危机,是不必考虑的。
有意义,而且意义巨大,一旦爆发,就是超大规模的。
但是,至少不必担心,那一套才玩了三年、五年,甚至于黄河河道还未竣工、铁路还没修完,那就崩了。
等着底子打好了,崩就崩呗。
这是第一个危机。
至于第二个,也即大顺的工业能否保持在一个很长时间内的高速增长,而不至于才三五年,这一套急速工业发展的路子就瓶颈了?
这个,还是得考虑大顺“帝”这个定位。
既然是现实世界,那就不可能“抛开现实不谈”。
既然是现实世界,那就不可能有所谓的真空球形鸡。
既然是现实世界,大顺一共三亿多人口,农业人口至少三个亿,占了世界总人口的至少百分之三十,那就不可能不考虑工商业发展对小农经济造成的破坏、以及瓦解之下农民起义和大规模抗争的问题。
这不是说,捧着经书,说“你们要被历史的车轮碾过”,小农经济就会引颈就戮,觉得既然要进步,那就死呗,于是安安稳稳地渡过去了。
说句难听的,这也就是大顺还在盛世,还没到末期。
真要是到了末期,单单是当初把贸易中心从广东改到松苏、单单是废漕改海,不考虑什么半殖民地倾销之类的玩意,单单这两件事,百万漕工、十万粤绣、二十万五岭古道脚夫、十万西江航运船夫,就能直接把大顺掀了。就算掀不碎,至少掀一半。
更何况说,真要是动了小农经济,那这级别可不是那两件事那么简单了。
难听点说,你大顺李家站工商业、站资产阶级那边。那我们小农,自去找张自成、赵献忠、来当均田、重农、轻商的皇帝。
老马评价“两个拿破仑的闹剧”的时候,说过“小农”的问题。
或者说,说过“小农”,在面对两个拿破仑时候的处境问题。
第一个拿破仑的时候:
通过“均田”,使得法国封建农民成为小块土地的所有主,而使拿破仑成为皇帝的物质条件。这是法国在19世纪初,保证法国农村居民富裕的条件。
那时候,封建农民站出来,推翻了土地贵族,撕开了身上的封建枷锁。那时候,他们是和皇帝站在一起,去反对旧时代、旧贵族、旧制度、旧封建的。
那时候,他们和资产阶级的利益是相协调的,一起站出来反对封建势力。
而到了第二个拿破仑的时候:
封建领主已由城市高利贷者所代替;土地上的封建义务已由抵押制所代替;贵族的地产已由资产阶级的资本所代替。
农民的小块土地现在只是使资本家从土地上榨取利润、利息和地租,而让土地耕作者自己随便怎样去挣自己的工资的一个借口。
法国土地所负担的抵押债务每年从法国农民身上取得的利息,等于英国全部公债每年债息的总额。
受到资本这样奴役的小块土地所有制(而它的发展不可避免地要招致这样的奴役)使法国的一大半国民变成了原始人。
一千六百万农民(包括妇女和儿童)居住在洞穴中,大部分的洞穴只有一个小窗,有的有两个小窗,最好的也只有三个小窗……
小块土地除了肩负资本加于它的抵押债务外,还肩负着赋税的重担。赋税是官僚、军队、宫廷的生活源泉……
打碎封建之后的资产阶级,高利贷者、抵押制借款、地租榨取等,像是吸血鬼来吸吮它的心血和脑髓并把它投入资本的炼金炉中去。
以上,所以。
以华北地区的自耕农经济、地主租佃、高利贷、地租、利息榨取等来看。
大顺的自耕小农,到底是在“第一个拿破仑”的阶段?
还是,已经来到了“第二个拿破仑”的阶段?
在法国,是资产阶级的革命,让小农获得了土地、免除了封建劳役、允许了土地买卖、取消了封建继承法、取消了农奴制度,实现了“小农经济”。
而在大顺,这一套东西……并不需要先来一波法革,才能在法理上得到。因为,大顺华北地区、中原地区,大顺起义定国之后,本来就是小农经济、也本来就达成了土地买卖、取消平民封建长子继承法、免除了人身依附的诉求。
反倒是,大顺这边的自耕农,实质上是直接越过了法革阶段的诉求,直接蹦到了拿三时代的命运,面临的是封建领主已由城市高利贷者所代替;土地上的封建义务已由抵押制所代替;贵族的地产已由资产阶级的资本所代替……
是以,他们压根就没有和资产阶级站在一起的可能。
大顺皇帝既想要发展工商业、又清楚小农才是基本盘,既站这边、似乎也站那边,要做天下士农工商的天子,可这又不是农业时代了,那能怎么办?
如果没得选,只能二选一:要么要小农、要么要工商业大发展,那么皇帝肯定选小农。这想都不用想。不发展工商业,最多也就是轮回个250年国祚;发展工商业扔了小农,明儿可能就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了。
然而,如今大顺打完了一战,这不是混成帝国主义了吗?
而老马说的清楚:
工业时代,工业霸权,使得金融成为工业的附庸。
而手工业时代,商业的霸权,带来了工业发展;而商业霸权,又源于国家强力、军队、战舰、商业战争、保护制度。
大家都玩手工业,就算有差距,也差毬不多,和工业时代的逻辑不同。是以谁能打、谁有舰队、谁才能拿到工业发展的入门券。
大顺打完了一战,拿到了商业霸权。
于是,曼彻斯特的棉纺织业死了、达卡和苏拉特的棉纺织业崩了、法国的仿漆器产业再也不能假装是中国货往德国卖了……
这时候的世界市场就这么大。
苏拉特的纺织工不死,就得大顺的家庭纺织业死,以便挤出来国内市场。没有市场,发展什么工商业。
曼彻斯特饿死一个纺织女工,大顺这边就多出来一个非农业人口。
大顺能也只能靠海外贸易,憋出来工商业发展。而指望国内市场,今天发展,明天就得被起义军扬了,又明显打不过三亿小农。